一卷麦熟

下了一趟市场，拎回了一堆东西。儿子看我变魔术似的从购物袋里掏出一样样东西，摆在桌上，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我：“妈妈你这是要开超市吗？”他哥哥走过来一看乐了，撸了一把他的圆脑袋，笑着说：“妈妈给你卷麦熟吃呢。”

是的，今天正是打算吃麦熟。我们诏安这里喜欢把春卷儿叫“麦熟”，因为原本吃“麦熟”是在梅子金黄杏子肥的农历四月，还赋予它一个正经日子——四月初一。我猜着应该是趁着冬小麦成熟的时节，大伙儿对自己辛勤一季的犒劳吧。不过近年来总是春节刚过，市场上烙麦熟皮的小摊就三三两两地支起来了，生意还挺好。想着想着忍不住再一次感慨，现在的人啊，还真是有口福。

趁着阳光渐浓，我赶紧把春天搬家里了：新割的韭菜青葱鲜嫩，绿油油的叶子修长纤细，“一畦春韭绿”的画卷美得醉人；头茬的春笋洁白如玉、肉质鲜嫩，这个渐暖的时令使它显出一点点骄矜，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享用，得花上些许心思去寻找才能发现它的芳踪。当然还必须有肥瘦相当的五花肉，苏东坡笑言“无竹使人俗，无肉使人瘦”，那么来一盘笋尖儿炒五花肉，不俗不瘦平衡正好。

肥美的鲜虾在锅中焖出美丽的霞红色，在盘子中摆好，于是洁白细腻的白瓷盘上就渐渐“开出”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，儿子为其正名“花开富贵”。嫩豆腐切成细细的长条，小心煎成金黄色，这是还珠格格的“镶白玉板”；白白嫩嫩的豆芽加上肉末炒一盘，美其名曰民间版的“蚂蚁上树”；糖渍冬瓜条切成细细的丁，这是咱们诏安独有的老蜜饯，给这个春天加点儿甜蜜滋味儿……

咸香小饼要碾成齑粉，花生芝麻炒熟了也需细细研磨，小桔饼切成细条儿……于是厨房里一阵乒乒乓乓，热闹非凡，连小儿子都挽起袖子挥着擀面杖欢快地敲着那一包咸香小饼。虽说这些市场上都有现成的，可吃麦熟这东西，不就是图个热闹吗？如果什么都市场上买，那吃麦熟的乐趣绝对减半。对了，还有一样不可少的成员就是酸梅酱。以前爸爸总是坚持自己熬制酸梅酱，一定是要自己腌制的梅子，朋友家刚从树上摘下来的青梅果，加上糖加上盐加上时间的酵母酝酿在小坛子里，打开瓶盖就透出上一个暮春的微醺气息，放些白砂糖小火慢熬，酸甜喜人。可惜我学了许久还是没能学会，只好去超市买了一瓶凑数。当然了，还有那麦熟的皮，也是不可能自己折腾出来，市场上买就是了。

排队站在小摊前看摊主烙麦熟皮，着实是一种奇妙的享受。只见他一手抓起面盆里早先醒好的面，迅速往烧热的厚铁板上一放，戏曲演员甩水袖似的行云流水，就抹开一个圆满的圈，然后手里的面团像弹簧一样在面皮上弹一弹，对它进行“补缺补漏”，另一只手捏着面皮儿一番，贴一下锅，麦熟的皮就烙好了。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，着实令人叹为观止。手艺好的师傅烙出的皮饼子平整光滑，薄得几可透光，而且柔韧有嚼劲不易破，任凭吃货们往它肚内卷个海陆空三鲜，它依然可以稳稳地兜住。

趁着排队的时间电话里头一圈儿呼朋引伴，回应实在热烈。等我买了足够的麦熟皮，家里已经嘻嘻哈哈地围了一圈人。大家七手八脚地开动了，热乎的浅黄色皮子，散发着令人喜悦的麦子的清香，桌上琳琅满目的馅料，一层甜，一层咸，加上香，配上鲜，完了麦熟皮巧妙左右一卷顺势滚一周，真是盘中岁月长，皮里乾坤大。孩子们自是吃得不亦乐乎，大人们也当仁不让。一位长年在厦门上班的朋友一手握着卷得满满当当的麦熟，一手做碗状小心翼翼地护在麦熟下方，龇牙咧嘴咬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嚼着，含含糊糊地说：“还好赶上了这一卷麦熟，明天就要出门了。几年没吃到这么正宗的味道了。”顿时赢来一片附和声。

一卷麦熟乾坤大，样样皆是故乡情。舌尖上的故乡，总是这样轻易抓住人们的胃，抓住人们的心，故而令人特别惦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