兰亭遗韵仰风流

——关于书法艺术与读书道德修养之我见

 ◎钟良成

余近来闲暇读《兰亭序》，临《兰亭序》，游兰亭圣地，追寻圣贤足迹，深受熏陶感染。联想当今书坛，多为只重技巧，轻文学和道德修养，更有甚者认为学书作画不用读书，不重修行。有感于此，遂感慨抒之曰：“王羲之《兰亭序》文书双绝，历代文人为之神往，心摹手追。然书者只见其潇洒飘逸，不知此乃文学修养之外在表现，宋苏大学士言：退笔如山未足珍，读书万卷始通神。这才是艺术之真谛。”

东晋穆帝永和九年（353年）三月初三，王羲之与谢安一班文雅士在会稽山阴（绍兴）之兰亭，修祓禊之礼，大家围在溪边“曲水流觞”饮酒赋诗，而后众推王羲之作序。王羲之乘着酒后微薰之雅兴，即景生情，抒发人生感慨，写成《兰亭序》。那时，王羲之绝对不会想到，这份一蹴而就的手稿，能成为国人代代记诵的千古名篇，其书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，成为历代书家临摹的范本。

王羲之《兰亭序》寥寥324个字，详叙了时间、地点、景物、天象、人和，抒发自己的愉悦情怀。然而一个有社会责任感、有历史担当的人，总不会沉迷于轻飘虚无的快乐之中。王羲之就是如此之人，因而他乐极生悲，感慨之：“夫人之相与，俯仰一世……不知老之将至……俯仰之间，以为陈迹……况修短随化，终期于尽。古人云：死生亦大矣，岂不痛哉。”我想李世民不但欣赏王羲之潇洒飘逸的书法，更看重的是王羲之触景生情的抒发和对人生的感悟。他仿佛与前朝王羲之对话。王羲之道出了人生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，生与死的自然法则，这便触动了李世民的心病。历代帝王哪个不想长生不老，秦始皇寻找长生不老药、炼仙丹，乾隆要向天再借五百年，难道李世民不想？但他清醒地知道，人生终有一死，如何才能延长生命，古人看重的立功立言立德，李世民功成名就，如何成为一代明君，留传后世，这才是他思考和践行的。因此，他在成为帝王之后，极为重视文人、文化传承，千方百计收集王羲之的作品，罗集天下人才，为其治国所用。他从王羲之的兰亭序中感悟到文化精神的生命更能长存。王羲之《兰亭序》不但文字优美，而且思想深邃。因此，《古文观止》收录魏晋六朝文章6篇，《兰亭序》就是其中之一，足见其文经典。

王羲之《兰亭序》妙手偶得，书法天成、正如苏轼所言“无意于佳乃佳”。 《兰亭序》成为天下第一行书，得益于唐太宗李世民的极力推崇。李世民在《王羲之传论》中评价：“详察古今，研精篆、隶，尽善尽美，其惟王逸少乎！观其点曳之工，裁成之妙，烟霏露结，状若断而连环；凤翥龙蟠，势如斜而反直。玩之不觉为倦，览之莫识其端。心摹手追，此人而已。其余区区之类，何足论哉！”李世民对王羲之书法的赞赏和推崇，这对后世影响极大。王羲之书法清俊妍媚，遒劲飘逸，开一代新书风，创今体，为后世所景仰，被世人誉为书圣。

作为艺术品，如果作者没有抒发自己情感，没有锤炼提升出能够触动人们灵魂的思想境界，神采气韵那也只是一件徒有外壳的工艺品。艺术需要技巧，技巧需要下功夫勤学苦练，逐渐达到应用自如，得心应手。所以技巧是基础，毋庸置疑，但只有技巧没有思想境界，也只是俗品。宋代大诗人、文学家、书法家黄庭坚说：“学书要须胸中有道义，又广之以圣哲之学，书乃可贵。若其灵府无程，政使笔墨不减元常、逸少，只是俗人耳。”黄庭坚在《山谷题跋》中说：“东坡道人日学《兰亭》，故其书姿媚似徐季海。至酒酣放浪，意忘工拙，字特瘦劲似柳诚悬。中岁喜学颜鲁公、杨风子。其合处不减李北海，至于笔圆而韵胜，挟以文章妙天下。忠义贯日月之气，本朝善书，自当推为第一。”

古人在评价书艺时，虽重视技巧，更重视思想与人品。思想文化精神是内在的，技巧技艺是外在的，我们要用文化滋养技艺，以技巧来传达思想情感，这样才能使艺术走上正确的轨道。

思想境界，神采气韵从何而来，唯有读书。读书可以养气，养谦谦君子之气，养铮铮铁骨之气。北京书协主席林岫、《书法》杂志社执行主编胡传海先生都说：书法家应该是个文化人。历代书画家哪个不是文学家、诗人。王羲之、颜真卿、苏东坡、赵孟頫、董其昌等等，就连齐白石、启功先生对外首先称自己是诗人、学者，这就是前辈对文化的敬重。兰浩说：“不管古典和现代，伟大的书法家首先是诗人和思想家，真正的书法大师，应该是具备深厚的历史感和人类的存在感，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彰显人的存在之思。”徐复观说：“中国文化源于一‘心’，可谓千古如斯，书法既是写此一‘心’。纵观历代经典书法，莫不从书法家心性中流出。”《兰亭序》如是，《祭侄稿》如是，《寒食帖》亦如是，“书，心也，如也”。我们能从书法作品中洞察书者的心境，品评作者的品格，这才是艺术作品的魅力所在。

说实在话，我首先是喜欢书法家其人，然后才去欣赏他的作品。我最早崇敬的是颜真卿刚正不阿、忠肝义胆、豪气冲天，见他的书法也是宽博厚重、刚筋铁骨，俨然似关公坐帐，堂堂正正。我崇敬苏东坡才思妙笔、见识广博、是非分明，官场得意和失意时，处事不随波逐流，即使被一贬再贬，不改其品行贞操，表现出一个文化人的骨气和胸襟。后来了解王羲之其人其事，才爱上《兰亭序》。如果一个人文化浅薄，道德失修、品行不好，其书再好，也会被世人唾弃。据说蔡京、秦桧的书法不错，由于品行不好，谁人去学他。秦桧的书法可能比岳飞写的好，但如果人们能看到秦桧的作品，那一定会看出他的奸诈、媚骨、奴气。在岳飞的“还我河山”书作中，我们看到的是他的英雄豪迈之气，忠肝义胆之骨气。中国的传统文化历来讲的就是思想境界、神采气韵、德艺双馨。什么叫传统，这就是传统。

王羲之其人，兰亭序其文，兰亭序其书正是传统文化之精髓，之代表。王羲之受世人敬仰，其文被历代文人记诵，其书也成为历代书家临摹的范本。其生平活动的绍兴兰亭被世人仰慕、追踪之圣地。创造“贞观之治”和康乾盛世的帝王推崇之，历代大诗人，文学家李白、苏东坡、陆游、王冕、徐渭等等以诗颂之，晋之后书家无不心摹手追。因此，我们在临习《兰亭序》时，更学习王羲之的文学修养和道德品行修为。正所谓为人贤，其文遂远。